體壇+記者林良鋒述評

曼城甩賣阿圭羅？擱一年前，提起這個話題的人會被人轟出直播現場。但在上輪英超末場，曼城作客伯恩茅斯賽前，天空電視臺的兩位嘉賓——利物浦名宿卡拉格和曼聯前隊長加里·內維爾——很認真討論了阿圭羅離開曼城的可能性。內維爾還舉了范尼被弗格森放棄的例子：“他是我合作過最好的中鋒，但他離隊后曼聯反而踢得更好。”

何解？“薩哈取代范尼，水平遠不及荷蘭人，但他愿意干臟活，能跑出更多空當，愿意為隊友拿球做嫁衣。”只是因為加布里埃爾·熱蘇斯只打了半小時受傷，可能賽季報銷，阿圭羅立刻被打入冷宮的可能才瞬間消失。那是阿圭羅連續第3輪英超坐板凳。兩位名宿都指出：只有瓜迪奧拉這類超級主教練，才敢做這種驚世駭俗的決定。本季季初，哈特被無情外借給都靈；本季季后，也許輪到阿圭羅被轉手給其它豪門。

當年范尼為何成了“毒瘤”？

阿圭羅是模范前鋒、模范球員，你看不到他有任何負面新聞，只有他在場上不斷刷新各項紀律。曼城兩奪英超，阿圭羅均是一等功臣，他在補時階段破門拿下女王公園巡游者，進球的瞬間鑲嵌在曼城主場的墻上，永志紀念。于曼城，阿圭羅真有再造之恩。你再質疑曼城球員不上進，不努力，都沒法將矛頭對準阿圭羅。他實在是太寶貴，也太受歡迎了。

但在主場迎戰切爾西飛踹大衛·路易斯吃了紅牌，被追加停賽4場后，阿圭羅開始走背字。在作客安菲爾德前夕，加盟曼城頭一回，媒體將他在專切包子的數據端出來，批評他大場面“不行”。同時，瓜迪奧拉暗示：“沒有阿圭羅助陣，本隊發揮也不錯。”盡管這段評價是嵌在“阿圭羅當然對本隊很重要”的客套里。再聯想曼城在歐冠主場擊敗巴薩，瓜迪奧拉將進球功臣京多安夸得渾身閃光，明眼人大概能揣摩出瓜迪奧拉的弦外之音：阿圭羅固然是高手，但我要的不是他這類前鋒。

一位鋒線名將，還在當打之年，被東家放棄，不外三個原因：主教練察覺此人巔峰已過，趁高拋售套現換血；此人和隊內潛力股有利益沖突，主教練大膽賭博，押注潛力股飛黃騰達；此人的風格與主教練的口味不對眼，哪怕能力再強也斷然舍棄。

按卡拉格的說法，這是“文化沖突”。阿圭羅可能成為文化沖突的犧牲品，只是他不是瓜迪奧拉執教以來的第一個。埃托奧和伊布是立刻讓人想起的先例，阿圭羅和這兩人風格差別較大，某種程度上更接近梅西，但他依然不入瓜迪奧拉法眼。阿圭羅不怕刷數據，他在英超已經4個半賽季，各類數據遙遙領先同儕，可惜數據對瓜迪奧拉作用不大，他更感興趣哪些球員能符合他的套路和要求。目前來看，熱蘇斯無疑是新寵。

內維爾說范尼走了曼聯反而更好，多少也是文化沖突的后果。范尼是C羅加盟前的主打引援，弗格森任內頭20年里最高效的中鋒。某次曼聯球探暗中考察，目睹他在訓練中將九成傳中打進，姿勢五花八門，放下報告直接電話推薦。

范尼在曼聯最后一兩季狀態明顯下滑，他跑動不多，依賴傳中的特點也逐漸被對手吃透，偏偏填補貝克漢姆空缺的那位，橫豎不愛傳中。弗格森權衡再三，最終選擇了由薩哈、魯尼和C羅組成的鋒線，找個借口放棄了范尼。如果范尼為人低調，也許能在曼聯繼續效力一段日子，但他有皇馬作為下家，何必在曼聯坐板凳？埃托奧和伊布不見容于瓜迪奧拉，前者明說要打主力踢中鋒，瓜迪奧拉立刻送神；后者則和梅西爭寵，梅西更得瓜迪奧拉歡心。

滿意阿圭羅進球，不滿意什么？

說回阿圭羅。曼城主場擊敗巴薩，堪稱歷史時刻。瓜迪奧拉賽后點名表揚京多安：“沒有他，我們不可能按既定設想完成任務。”瓜迪奧拉真情實意夸人并不多見，他在帶巴薩時公開夸過梅西，在拜仁時贊過拉姆。夸梅西是對阿根廷人技術和態度的肯定，贊拉姆有點特別：“他是我合作過的最聰明的球員。”那是在他將拉姆移到中場之后說的。

瓜迪奧拉沒夸阿圭羅，倒是賽前婉轉批評了阿圭羅。歐冠首回合作客諾坎普，阿圭羅沒首發，輸了個0比4。換了其他主教練，肯定引起爆炒。但這是瓜迪奧拉，你想知道為什么。瓜迪奧拉針對“阿圭羅不開心當替補，想轉會離開”的謠傳毫不動搖：“如果他想走，我這邊沒問題。”不用阿圭羅？怎么可能？你都沒法用“沒功勞有苦勞”自圓其說，瓜迪奧拉絲毫沒有貶低阿圭羅進球能力的意思：“這和他進了多少球沒關系，我們很滿意他的射術。”

次回合巴薩回訪，阿圭羅如期首發，雖未進球，但極為活躍。主隊扳平一球，是阿圭羅在巴薩禁區弧頂處斷下塞爾吉·羅伯托右側邊線的橫傳，轉身交給右側接應的斯特林，后者第一時間再橫傳左側，京多安一蹴而就。阿圭羅截獲對方誤傳，只是曼城扳平揭開反攻序幕的一環。這個細節濃縮了當晚曼城反敗為勝的思路：前場緊逼，中鋒領航。阿圭羅伏兵弧頂，就等隊友逼搶導致對手失誤。他多次參與逼搶對方后防，大大緩解己隊后防的壓力，也干擾了巴薩后場組織進攻的套路。這才是瓜迪奧拉更希望看到的一幕。

瓜迪奧拉也許特立獨行，但這個思路并不特立獨行。波切蒂諾這么干，克洛普這么干，孔蒂也部分這么干，“緊逼”成了本季熱詞。熱刺折了中鋒凱恩，波切蒂諾讓孫興民突前司職箭頭，完勝曼城；克洛普放著斯圖里奇不用，賣了高中鋒本特克，以中場出身的菲爾米諾擎旗陷陣，賽季前半程所向披靡；孔蒂給迭戈·科斯塔的任務很明確：奪回球權的第一站。反過來，一度深陷困境的曼聯、剝去神秘面紗的萊斯特城，一度5場不勝的埃弗頓，都存在中鋒站位太呆板，自己失誤遠多于對手失誤的問題。

效力利物浦時的拉什威風八面。

前鋒參與逼搶，古時候就有

緊逼，尤其是從中鋒起步實施緊逼，是眼下英超新的氣象。瓜迪奧拉和克洛普等人的打法，讓人重新審視和定義中鋒的角色。中鋒脫離鋒線參與中場互動，并不新鮮。史海鉤沉，最早“撤出”禁區的中鋒是上世紀20年代“夢之隊”的奧地利箭頭、“紙人”辛德拉。如果那時球衣有號碼，辛德拉必是史上第一個“假9號”。夢之隊也曾長期使用高中鋒突前，直到辛德拉登上歷史舞臺。辛德拉的技術和體魄很像今天的梅西——瓜迪奧拉曾要求巴薩傳切斷纜后，6秒內奪回球權，奧地利人早就試過了，只是遠不如瓜迪奧拉的巴薩做得徹底，做得精妙。

潮流都有周期。今天突然興起的緊逼，在上世紀60年代初曾時髦過一陣子。蘇聯國腳，烏克蘭人阿納托利·普薩奇效力基輔迪納摩，以緊逼對手后防著稱。說起普薩奇還有一段古：他是世界杯史上第一位因戰術需要而非傷病上場的替補。

你對普薩奇無感，克魯伊夫總有印象了吧？克魯伊夫在阿賈克斯威風八面，進球如麻，不細看可能忽略他對中衛緊逼的一幕；同期的利物浦中鋒亨特也是這一類，一度讓對手感覺利物浦變陣將中衛推到了鋒線。到了80年代，亨特有了衣缽傳人：威爾士人拉什也讓很多中衛深感頭疼。當時的緊逼沒有眼下看到的那么有組織有預謀，你可以上網搜荷蘭在1974世界杯的片段——4個人撲上去抓一個對手的場面，看得人目瞪口呆，踢得人驚心動魄。

錄像機和影碟機問世，越來越多的影像資料電腦化，供教練研究對手。最愛玩這個的教練是阿根廷人貝爾薩，他赴薩斯菲爾德上任時，指明球會提供一臺錄像機。以及將影像資料輸入電腦的配套軟件。緊逼的第一步，是由數據導出結論：對方的傳球習慣是什么？門將先傳給誰？如果十有八九從右閘開始倒腳推進，緊逼就從他下手。緊逼顛覆了很多人們習以為常的概念——讓邊鋒盯防對手插上的邊衛，但這只是被動應變而非主動襲擾。中鋒發起緊逼，往往是針對對方中衛或者防守中場，本質上已經不同——從被動地等待對方給你找麻煩，變成主動給對方找麻煩。

瓜迪奧拉恰是需要一名跑不死的前鋒。阿圭羅場均跑動不到1萬米，達不到瓜迪奧拉的要求，盡管這個數字比他上季數據高了一大截。一般的統計只展示球員的跑動距離和傳接球次數，挖出前場球員的沖刺次數，畫面就太美了。這個玩法不是每個人都接受，即使接受也未必持久，瓜迪奧拉最終離開巴薩，說是和穆里尼奧斗膩了，但梅西等人不想繼續跟著瓜迪奧拉玩緊逼，也許比和穆里尼奧吵架更有殺傷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