體壇周報駐意大利特約記者 沈天浩

那不勒斯有時可以變得很脆弱，命運的安排有時可以非常殘忍。那不勒斯人深知這一點，那些搶到門票的幸運兒，也沒有在馬拉多納球場提前開始慶祝。歷史上，他們曾經數次與冠軍擦肩而過：馬扎里時代的功敗垂成，薩里時代的弗蘭基噩夢，斯帕萊蒂時代被恩波利逆轉……再加上那不勒斯人極端感性、那不勒斯城極度混亂的刻板印象，你覺得即便他們在末輪真的失手，似乎也不奇怪。

金鉤贏金杯

在海邊的那不勒斯和湖邊的科莫，開場哨幾乎同時吹響，那不勒斯的對手卡利亞里已經在上輪提前保級成功，本役帶著無欲無求的姿態殘陣出戰：三名那不勒斯舊將卡普里萊、加埃塔諾和帕沃萊蒂一齊缺陣，主帥尼科拉帶上了四名預備隊成員。那不勒斯從起初就占據了局面的絕對主動，不斷地創造著機會，卻遲遲無法敲開撒丁人的城池：吉爾摩小角度的射門被對手門將舍里封出，波利塔諾的補射也未能得手，拉斯帕多里幾次靠瞬時速率贏得機會，卻似乎沒有進球運，盧卡庫也在和米納的對抗中占不到便宜。這真的是屬于那不勒斯的一天嗎？

那不勒斯的緊張感，通過一個瞬間得以體現。近千公里外的西尼加利亞球場，德弗賴的頭槌幫助國米取得領先，比賽剛剛進行到第20分鐘。轉播商DAZN的場邊記者透露，那不勒斯教練組明確要求，不要將這一消息透露給場上的球員們，但馬拉多納球場瞬間降低的分貝，似乎又暴露了什么。第38分鐘，斯皮納佐拉在門前兩連擊，依然被舍里奮力封出，如果有國米球迷同時收看兩場比賽，是否會在那一瞬相信命運真的會向藍黑色微笑？

這樣的幻象沒有持續太久。那不勒斯拒絕帶著白卷進入中場休息——倘若如此，孔蒂和弟子們將會在那15分鐘里，體會到令人窒息的氣氛，并進一步承受更重的壓力。最關鍵的時點上，最關鍵的球員挺身而出：波利塔諾右側送出傳中，麥克托米奈飛身側掛，將皮球鉤入網窩。這是他本賽季的第12粒聯賽進球，而比起進球數更加值得稱道的是：這12球中，有8粒都為那不勒斯首開紀錄！如果你了解孔蒂的比賽方式和那不勒斯的防守水準，該明白這有多重要。

蘇格蘭偶像

這粒進球事實上終結了兩個懸念。其一，卡利亞里在失球后的防守堅韌度與此前無從可比，下半場重心前壓后又被對手覓得更多機會，爭冠天平的一端已經浸入那不勒斯灣；其二，意甲MVP的歸屬此前不乏討論，不少人認為麥克托米奈固然在沖刺階段作用舉足輕重，可歸根結底是個角色型中場，不若前幾年的盧卡庫、萊昂、克瓦拉和勞塔羅令人信服。實際上，麥克托米奈有效率、有硬度、有數據、有氣質，最缺乏的或許是“技術觀賞性”——此球一出，質疑聲灰飛煙滅。

或許也只有曼聯會如此輕率地放掉這樣的球員。來到那不勒斯的第一個賽季，麥克托米奈完美地融入了亞平寧足球，他的賽季成績單定格在12球6助攻，遍觀整個21世紀的意甲中場，沒有人在處子季直接參與的進球數比他更多。麥克托米奈踢中場，踢前腰，甚至踢二前鋒，賽季末又逐漸移至左路，卻將高水準、高強度的輸出貫穿全年。

麥克托米奈愛吃意大利小番茄，每周上一次意大利語課，詞匯量依然相當有限，卻已經贏得了本地球迷的心。那不勒斯陣中唯一的本地球員馬佐基，為他取了綽號“McFratm”。聽起來像是快餐店的新品漢堡？實際上，Mc取自他的姓氏，“Fratm”則是一句著名的那不勒斯方言，意即“Fratello mio”，我的兄弟。對了，麥克托米奈是蘇格蘭人，他成為那不勒斯人的兄弟，其實自然而然。1986年的那個夏天，多少蘇格蘭人看到迭戈的兩粒進球，歡呼到聲嘶力竭？

重量級魔獸

“最佳”屬于麥克托米奈，“最重”的頭銜擁有者則依然是盧卡庫。這說的當然不僅僅是體重：比利時前鋒本就是那不勒斯陣中分量最重的球星——除非他的國家隊隊友德布勞內真的到來——而他在下半場用曾經標志性的方式破門，一粒沉甸甸的進球象征著冠軍慶典的開啟。是的，你很久沒見到盧卡庫這樣進球了，即便他本賽季已經完成了傳射兩雙，可那些生吃對手后衛、極具侵略性和統治力的奔襲，似乎只屬于身披藍黑間條衫的盧卡庫。這一次，盧卡庫擊敗了米納，扛住了阿多波，面對出擊的舍里單刀破門。全劇至此終結。

這依然不是、也不再會是最好版本的盧卡庫。記憶回到賽季初，如果要給出相信那不勒斯爭冠的三個理由，99%的人都會給出這樣的答案：單線，孔蒂，盧卡庫。如今回看，那不勒斯確實充分地利用了單線的優勢（賽季至今，他們比國米少踢了18場比賽），孔蒂也在這樣的條件下盡顯勝利專家的本色，唯獨盧卡庫的表現似乎與“冠軍級”的定義尚有距離。可實際上，盧卡庫的加盟象征著那不勒斯的雄心，宣告著俱樂部對孔蒂建隊計劃近乎無條件的支持，那不勒斯的勝利當然也與這些相關。

即便是在場邊，盧卡庫依然試圖扮演領袖的角色。比賽已經進入補時，斯皮納佐拉、波利塔諾等本土球員已經陷入狂歡，“小魔獸”依然在試圖讓隊友們冷靜下來。賽后采訪中，他透露了這樣做的原因：“1999年，我看了曼聯對拜仁的那場決賽……”可那不勒斯不是諾坎普。此刻，“領頭羊走遠了”的歌聲響徹馬拉多納球場，迷信不再生效，冷靜不再有意義，圣塞韋羅小堂里的基督像被揭掉了面紗。

勝利與記憶

終場哨響，藍色的那不勒斯陷入狂歡，紅色的焰火照亮夜空，也倒映在海灣的波浪里。盧卡庫、孔蒂和奧里亞利三人緊緊相擁：從2021到2025，他們再次攜手奪冠，只是這次國際米蘭的身份變成了對手。比賽前的發布會上，孔蒂表示聯賽冠軍往往屬于最配得上的球隊，并似乎暗指前東家國米在杯賽中的成功有偶然性，這自然會為他招致大量罵聲，并讓他成為藍黑世界的敵人。然而在當下的勝利面前，過往的情緣和遠方的敵意，對他好像一點都不重要。

70歲的那不勒斯庫管員托馬索·斯塔拉切，向迭戈·馬拉多納的雕像致意，又帶著摩卡壺加入球場的慶祝隊伍，一如往常地來到場邊，為擔任評論員的老熟人費拉拉倒上一杯咖啡。老托馬索1955年出生，22歲就進入那不勒斯工作，完整地經歷了球隊四次捧起意甲冠軍的過程，他看過馬拉多納踢球，陪著球隊征戰過意乙意丙，和梅爾滕斯成了忘年交，又在年屆七旬時見證了麥克托米奈的暴力美學。對他來說，哪一幕最甜蜜，哪一幕最深刻？

迭戈的靈魂，或許確實在護佑著那不勒斯——這支球隊3年2冠，單論捧杯效率甚至比球員迭戈引領的那支球隊更勝一籌。那不勒斯眾將也在賽后談及兩次奪冠的情緒對比：2022-23賽季，他們在聯賽中一騎絕塵，但加冕時刻并未發生在馬拉多納球場（薩勒尼塔納第85分鐘扳平比分），而是在遙遠的烏迪內；2024-25賽季，那不勒斯或許沒有兩年前的自己強大、美麗、摧枯拉朽，可懸念維持到最后一刻，這意味著更強大的情緒張力。

這一次，不再需要33年的漫長等待，卻依然有劇烈的情感沖擊。那不勒斯人終于明白：真正甜美的不是等待，而是冠軍本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