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京溥

意大利換帥，是一個很自然的結果，當一名主帥已完全無法獲得信任——全方位的信任，從他的上級、到球員、再到公眾輿論，那他肯定應該下課了。

斯帕萊蒂很清楚這一點，0比3挪威，引爆了全面的信任危機，而且現實也應該打醒了他，以意大利這點家底，小組第一多半是完了，附加賽更不用說，十八九也是要完的，何況他也做不了什么。

同樣很自然地，意大利公眾在呼吁拉涅利的出山，其次是皮奧利。

為什么大伙這么集中認定拉涅利（以及皮奧利）？為什么斯帕萊蒂失敗了，這種失敗是意料之中的嗎？

這些問題，答案是連貫的。

斯帕萊蒂的失敗，有其必然性。作為主帥，他有過成功的理念與實踐，但性格太過敏感，情緒化極其不穩，生平第一次擊敗阿萊格里時追著對方要對方握手恭賀自己，歐冠與米蘭沖突，被馬爾蒂尼一句“你都穩拿聯賽了還啰嗦什么”，登時暴走，都映射出他脆弱自卑的內心。

斯帕萊蒂執教的球隊，大起大落，深深沾染了主帥的個人氣質，最著名的莫過于2006-07賽季在老特拉福德，被弗格森的曼聯7比1教訓的那一夜。這種氣質帶到了國家隊，而且是近況極不樂觀的意大利，歐洲杯已經展示意大利真實家底，臨戰挪威經歷一整個賽季后手下兵疲將倦，甚至無心戀戰，又爆出阿切爾比公開拒戰的風波，一切征兆都指向斯帕萊蒂已經不行了，0比3慘案只是水到渠成——哈蘭德盤過門將輕推進第三球時，所有意大利球員都已經停步，連門線上追一下的意愿都沒了。

反觀拉涅利，他接手時羅馬已經徹底撲街放羊，補鍋匠慢慢收攏隊伍，重聚人心，逐漸恢復戰斗力，最終距離前四只差一步，但最終拿到歐聯杯資格，普遍已經被視為奇跡。

而且絕非偶然的是，當初羅馬愁云慘霧，公眾基本上也一致公認，非拉涅利不行，難得的是，所有人對拉涅利也報以信心，他一定會起死回生，就如同這次呼喚他拯救意大利一樣。

昔日的鍋匠，今日已成公認的鍋神。拉涅利雖已明確退休，但足協乃至媒體，依然通過他內心對足球尚未完全褪去的那份熱忱，道德綁架他出山。

冠軍不多的拉涅利，執教生涯的總體風評，從前期遭嘲諷挖苦的補鍋匠，到今日一致公認的鍋神，反映出大眾對足球認知的深刻變化，與里皮、卡佩羅、安切洛蒂同時代，被冠軍們反襯得卑微懦弱的拉涅利，直到執教后期，才讓人慢慢品味出他的好來。

與其他足球世家一樣，意大利教練圈也長期分為兩派，一類緊跟時尚潮流，推崇場面，尤其理念與西班牙瓜式傳控系接近，頗受意大利足球名人薩基青睞，通常會被他撰文猛吹一通。

斯帕萊蒂就是這一類，相似的還有薩里，普蘭德利。

另一類則是傳統的保守派，死抱意大利祖宗理念，一切防守為上，不求場面，但求不失，實用為主，比賽經常極其沉悶，這一類被視為落伍，但隊伍龐大，阿萊格里、拉涅利、皮奧利都是代表。

大白話，前一類美麗足球，該被謳歌的，后一類丑陋足球，該受鞭撻的。

但是，意大利歷史上，后一類生命力異常頑強，名帥輩出，冠軍遠比前一類多。而且不少曾經被列入第一類的名帥，其實骨子里轉化成第二類，比如安切洛蒂、曼奇尼、小因扎吉，安切洛蒂米蘭前期，“四10號”設計使其一舉步入美麗行列，實則骨子里卻是個老派，皇馬二期的歐冠，特別是二期第一個（他個人第四個），幾乎完全就靠死守不出，指望快速反擊，或巨星靈光一現。曼奇尼執教意大利時號稱緊跟歐陸踢傳控，實則到最后時刻還是靠祖傳絕活保命，尤其歐洲杯最后兩場大戰西班牙、英格蘭，就是死守待機，拖到點球搞定。

意大利足球長期在職業競爭中，摸索出以弱制強的生存之道，意大利教練中的主流，吸取了這派學說的精髓，培養出一代又一代歷史殿堂級的著名后衛，直到2021歐洲杯，意大利奪冠時還享受著最后兩位世界級中衛基耶利尼、博努奇的余熱。

倒是第一類美麗學派，在踢出部分名場面之余，也沒少留下過大比分，斯帕萊蒂的1比7已很難被超越，普蘭德利歐洲杯決賽對西班牙的0比4，而且日子也長不了，最新的就是過于理論主義的莫塔，空有理論，但對實際千變萬化的隊情一籌莫展。

但在“追求先進潮流”的鼓噪下，失去防線育人根基的意大利，已經很少再貢獻頂級的后衛了，即使是實用派，手頭也很難拿得出幾個靠得住的意大利后衛。而在中前場全面人才缺失的前提下，斯帕萊蒂是根本沒有人幫他實現技戰術的，在那不勒斯，他后有金玟哉，前有奧西門、克瓦拉，幫他實現技戰術設想，而在意大利隊，他沒有任何平級的球星。

所以斯帕萊蒂的失敗是注定的，但是鍋神拉涅利，雖然他治理爛隊的能力被廣泛認可，但畢竟他手頭的兵與斯帕萊蒂沒有區別。這一次他拯救羅馬，距離歐冠線只差了一步，別忘了，上一次他拯救羅馬，“救火差點救成冠軍”，也是只差了一步——2009-10賽季兩輪后他接手羅馬，在已經超越穆里尼奧的情況下，臨門翻車，被反翻盤，成為拉涅利終身遺憾，即使后來他在萊斯特封神奪冠前夕，他最念念不忘的，就是羅馬這一段痛史。

鍋神兩救羅馬，距離神跡都只差一步，難保這次出山不會重現，到頭來意大利有了起色，奈何0比3挪威窟窿太大，最終還是沒填上。

對了，2009-10賽季，羅馬開局兩連敗，請出鍋神，那時他接替的，正是……斯帕萊蒂！冥冥之中，這不是歷史的巧合吧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