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體壇周報記者沈天浩發自特倫托
2025年的特倫托體育節,《米蘭體育報》請來了三位金球先生:普拉蒂尼、馬特烏斯和齊達內。他們的共同點是:在意甲效力4年至5年,退役后從未回到意大利生活。不過,與兩位法國人相比,馬特烏斯的意大利語顯得不那么靈光:他能聽懂意大利語問題,但回答只能用德語。“很不好意思,但標準德語、巴伐利亞德語和意大利語在我的腦子里混在一起,實在沒辦法……”馬特烏斯笑著說。沒關系,馬特烏斯的意大利故事,在他的記憶里要比意大利語清晰得多,畢竟在這片土地上,他率領國米拿到了“紀錄冠軍”,帶領西德隊在“意大利之夏”站在世界之巔,順便摘得金球獎。

以下內容為馬特烏斯自述
兩個米蘭與一個號碼
我的意大利故事,其實在1988年之前就已開始。1986年,我隨西德隊在墨西哥世界杯闖進決賽。世界杯結束后,貝盧斯科尼的AC米蘭派了一個代表團來到慕尼黑,他們試圖讓我相信:加盟AC米蘭,是我職業生涯的最佳選擇。不過,當時我剛從門興格拉德巴赫轉投拜仁兩年,還很年輕,而當時的意甲是世界上強度和水平最高的聯賽,我覺得自己還沒做好準備。
類似地,尤文也對我展開過追逐,但真正讓我決定加盟國米的原因,是特拉帕托尼——他真的很希望我成為他球隊的一員。在我之前,也有一些德國球員在國米效力過,比如魯梅尼格和漢斯·穆勒,他們都為國米美言,讓我相信這是正確的決定。有趣的是,后來我最小的孩子就叫“米蘭”,但這其實是個塞爾維亞名字,我在貝爾格萊德游擊執教過,“米蘭”在那里十分常見,就像意大利的“弗朗切斯科”一樣,我非常喜歡這個名字,完全沒想到這會在意大利引起誤會。需要說明的是,我兒子踢球的那支隊伍,球衣正是藍黑色的。
來到國米時,我對特拉帕托尼說:“我不是10號,不是普拉蒂尼,也不是馬拉多納。”他回答我說:“我當然知道你不是他們。但我要勝利,需要的不是普拉蒂尼和馬拉多納,而是馬特烏斯。”他還將10號球衣給了我,這對我意義重大:我成長于一個10號意味著領袖的年代,貝利、普拉蒂尼、濟科都是10號,還有內策爾,很多年輕球迷不熟悉他,但我當年看著他的門興長大。那時,10號不僅是組織者,也常常是隊長和精神支柱。

幸運的是,我很快被這支球隊接納了。那時隊里已經有很多偉大的球員:貝爾戈米、曾加……早在我加盟國米之前6年,貝爾戈米就隨意大利隊拿到過世界杯,他們都是經驗豐富的冠軍球員。我必須配得上他們的信任,也必須配得上10號,那確實帶來了一定壓力,但我習慣于在壓力下踢球。那時,國米已經接近10年沒拿過聯賽冠軍,AC米蘭風頭正勁,我們必須改變這一切。
浴缸里的啤酒
除了我以外,那個夏天加盟國米的還有布雷默、比安奇、貝爾蒂和拉蒙·迪亞斯——我們的到來,給球隊帶來了新的能量和信念。我記得很清楚,有一次客戰博洛尼亞,當時我們已經是領頭羊,但貝爾戈米在大巴上對我說:“這場比賽很難打,能拿1分也不錯。”我對他說:“我不滿足于平局,我來這里是為了贏,我相信我們會贏4比0。”結果,我們6比0大勝。我想表達的是:只要你真心相信勝利,它就會發生,而那正是國米之前所缺乏的東西。
我們德國人融入意大利更衣室的方式,其實非常簡單——啤酒。集訓期間,布雷默的朋友從德國拉來很多啤酒,我們把啤酒放在房間的浴缸里,再用冰塊塞滿。晚上十點,意大利球員們都會來我們房間聊天、喝酒,他們幾乎都不會英語,只有曾加懂一點,我們就一邊喝,一邊學意大利語。這些夜晚非常美好,也讓整個球隊的關系更緊密。我記得有一次,特拉帕托尼對我們說:“我知道你們德國人喜歡喝啤酒,但意大利人更適合喝紅酒。拜托你們別在他們面前喝了,不然他們也跟著喝,然后第二天就會頭疼。”我們答應了他,卻沒完全做到。
布雷默對我來說,不僅是個隊友。我們從1980年的國青隊就認識,一起在拜仁、國米和國家隊踢球,又一起在1990年加冕世界冠軍。每一次集訓,我們都睡同一個房間——在國米,在德國隊……我和他共度的夜晚,可能比和我的妻子還多。當他離開人世,我感到非常悲傷,他就像是我的兄弟。

從冠軍慶典到裂痕
1988-89賽季,我們在歐戰被拜仁淘汰,但在聯賽中勢如破竹。賽季沖刺期對那不勒斯那場比賽,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時刻之一。比賽最后階段,布雷默主罰任意球,兩次因那不勒斯球員提前沖出人墻被判重踢。到了第三次,我走過去對他說:“安迪,讓我來吧。”那是第85分鐘,我射出的皮球飛入網窩。馬拉多納哭了,球場陷入瘋狂,八萬五千名球迷瘋狂慶祝,9年的冠軍等待就此終結,我真怕整座球場塌下來。
1991年夏天,俱樂部內部發生了一些變化。特拉帕托尼離開,新帥奧里科到來,很多球員也被換掉。我開始感到:這不再是我熟悉的國米了。當皇家馬德里拋來橄欖枝,我確實認真考慮過。我找到主席佩萊格里尼:“我已經在這里贏得了一切,也許該去嘗試新的挑戰了。”但俱樂部不放人。我留在了國米,卻在隨后的1991-92賽季遭遇十字韌帶撕裂。那段時間,有好幾個重傷的球員都沒能恢復巔峰,所以我感覺俱樂部對我也失去了信心。
到了1992年夏天,國米又換了教練,還買了好幾個新外援:薩默爾、沙利莫夫、潘采夫、索薩……而那時規定只能上場三個外援。我察覺到,自己不再是球隊計劃的一部分。特拉帕托尼當年簽我時,會給我打電話,親自來慕尼黑拜訪,而國米的新教練甚至連一次電話都沒有。我明白是時候離開了。也是在這時候,貝肯鮑爾對我說:“回來吧,拜仁相信你。”
命中注定的金牌教頭
就這樣,我選擇回到德國。后來,命運又讓我和特拉帕托尼在拜仁重逢。他是典型的防守派,我則想靠進攻贏球,我們常有分歧,但到頭來證明兩人都是對的——1988-89賽季,我們的國米拿下“紀錄冠軍”,既有最好的防線,也有最強的進攻。

1994年,貝肯鮑爾作為看守主帥率隊奪冠,但拜仁依然需要一名新教練,當時特拉帕托尼離開卡利亞里,本來想去羅馬,他還問我要不要加盟羅馬繼續與他合作,但最后羅馬選擇了留任原主帥,特拉帕托尼成了自由身。于是,我對貝肯鮑爾說:“你可以讓魯梅尼格打電話給特拉帕托尼。”結果,他真的成了拜仁教練,我也成了牽線人。
特拉帕托尼教會了我很多:他要求極高,不僅對球員,對自己也一樣。但他也知道何時保護我們,尤其在媒體壓力下。他在球員時代因嚴重傷病被迫退役,所以非常強調熱身和預防傷病,也像父親一樣關心我們。此外,剛剛加盟國米時,我幾乎只會用右腳。六周后,他對我說:“你的右腳非常強,但踢球需要用兩條腿。”于是他每天訓練后留下我,親自幫我完成左腳的訓練。剛開始很難,但后來我漸入佳境。此后,我在國米、國家隊和拜仁,都用左腳進了不少球,其中很多都是遠射,這都要感謝他。
也是在特拉帕托尼麾下,我贏得了金球獎。我覺得那是一個誠實的獎項,靠的不是球迷投票,而是國際記者評選——不然的話,那不勒斯球迷肯定會選馬拉多納,米蘭球迷會選古利特……總體來說,我對自己的職業生涯非常滿意:我踢了150多場國家隊比賽,拿過金球獎和世界杯冠軍,也在幾家豪門踢過球。當然,我缺一座歐冠獎杯,但說真的……我不是很在乎。現在我在德國做電視解說,每年直播評述六七十場比賽,足球幾乎給了我一切,我能夠將熱愛變成工作,真的心懷感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