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王勤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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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從去年開始在《足球周刊》專欄里時不時講述8歲女兒Bea在意大利踢女足的故事，總有讀者表示希望看到更新，喜歡這種關于國外足球的親身經歷。

孩子們的成長是緩慢的，一回頭又會發現變化快得驚人。我在專欄里講述經歷，大概也是這樣的頻率，不是連續劇。在每一天的日常里，似乎一切都是枯燥的重復，但每隔一段回頭一看，卻又發生了很多，就像乘坐慢速火車旅行，某一刻才意識到和起點越來越遠。

一轉眼，我們一家從佛羅倫薩搬到戈里齊亞已2個月了。兩個小孩融入當地生活毫無障礙，新地方提供的新鮮感非常多，包括飲食體驗。臨近的斯洛文尼亞有一種酥皮餡餅“布雷克”，算是土耳其人在巴爾干地區的重要遺留。這種有點油膩卻又酥脆的食物，對小孩來說是無法抗拒的美味。

讓我感到意外的是，這座北方小城地處邊陲，體育設施卻遠比佛羅倫薩更好。Bea參加足球訓練的伊松佐俱樂部，盡管在距城10公里的小鎮，卻擁有質量很好的天然草皮。

8月份我帶Bea去參加俱樂部開放日體驗式訓練，看到這里參與承辦國際青年賽事，威尼斯U17梯隊對陣斯洛伐克豪門特爾納瓦斯巴達克U17。

完成注冊后我們才發現，伊松佐是“都靈青訓學院”的加盟俱樂部。戈里齊亞一共有兩家俱樂部掛靠意甲球隊，另一家是城里的普羅戈里齊亞，掛靠烏迪內斯。盡管這個年齡段和佛羅倫薩阿富里科俱樂部一樣都是一周兩練，但從訓練內容、強度等方面看，我明顯感到伊松佐要嚴厲得多。不過小孩適應能力總是驚人的，第一堂訓練課下來，Bea說腿疼，第二次訓練就沒啥事了。

第三次訓練結束，Bea跟我說，她已經做過調查，整個球隊(她所在的年齡組別)大約50個人里，有5個小孩是國際米蘭球迷，包括她自己。

這是我在之前的專欄里沒有講過的故事。成為國際米蘭鐵桿球迷，是今年夏天Bea最大的足球印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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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們8月份搬家離開佛羅倫薩之前，Bea有3周時間是在阿富里科俱樂部度過的。盡管上賽季球隊的多數家長已經和俱樂部決裂，新賽季在佛羅倫薩城南俱樂部注冊，但不影響很多小孩仍然選擇在阿富里科參加夏令營。

作為非營利組織，夏令營是很多意大利青少年體育俱樂部的重要收入來源。對于白天需要工作的家長來說，把小孩送去夏令營是一種重要的解脫。費用并不昂貴，一周五天早九晚五包含午餐和點心共180歐元，帶隊老師基本上都是Bea熟悉的球隊教練。作為體育俱樂部的夏令營，每天的活動就是各種體育項目：足球、籃球、田徑比賽、游泳。

夏令營第一個星期進行到一半，一位名叫塞爾吉奧的教練在家長群里分享了一張照片，是幾個孩子的合影，手臂上都寫著“Forza Inter!”(國際米蘭加油！)

我立即意識到夏令營里面發生了什么。去年我曾在專欄里提到，一位名叫安東尼奧的教練是公開的尤文圖斯鐵桿，他騙孩子們說有一首熱門金曲很好聽，結果是尤文圖斯隊歌。Bea對佛羅倫薩紫色球衣的支持不夠堅決，當時甚至有點心動，回家要求我給她播放尤文隊歌。

下午去接Bea，她立即對我展示了手臂上的藍黑標語。她說，今年來的教練塞爾吉奧是一個國際米蘭鐵桿，決定在夏令營成立一個藍黑支部，對抗安東尼奧教練。塞爾吉奧的兩個孩子也在夏令營，他們從小支持國際米蘭，還有三個原本支持佛羅倫薩的小孩也決定加入。

“所以你決定做國際米蘭球迷了？”

“對，我有水瓶。”

她說的是每天帶去學校和夏令營的藍黑水瓶。5月末我去國際米蘭訓練基地參加歐足聯要求歐冠決賽隊舉辦的“媒體開放日”，俱樂部為每個來訪記者準備了一個禮包，包括充電器、記事本和水瓶。剛好Bea原來的水瓶蓋子壞了有點漏水，她就接管了那個藍黑水瓶。

我還發現，塞爾吉奧在阿富里科俱樂部夏令營成立的藍黑支部，成員真是很“國際”。除了塞爾吉奧的兩個孩子是意大利人，另外三人里，Bea是在意大利出生長大的中國人，另外兩人是Bea在夏令營最好的朋友，一對姐妹，父母分別來自新西蘭和英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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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開始，藍黑支部對抗尤文影響力只是夏令營里的一個談資。塞爾吉奧跟我說，安東尼奧教練反應很平靜，也就是在帶孩子們去游泳館的時候嘀咕過一句，說手臂上寫著“Forza Inter”的不能上他的車。這不是問題，本來就是分坐兩輛車去游泳館。

后來我看到，Bea對支持國際米蘭越來越上心。把國際米蘭新隊歌的歌詞寫在本子上，認真地練習。

剛好我們準備搬家，翻出不少過去留存的紀念品，例如圍巾、徽章、打火機。和國際米蘭有關的物品都被Bea拿去了，其中一個20年前的老款“I Love Inter”打火機送給了塞爾吉奧教練。塞爾吉奧對我說，Bea送他這份禮物讓其非常感動，差點就掉了眼淚。

夏令營每周五會有一個小型演出，由教練和孩子們自行準備節目。第一周是面具舞會，安東尼奧教練把自己打扮成老巫婆，胸前塞了兩個球。安東尼奧在球員時代入選過意大利國青，是阿富里科俱樂部最優秀的持證(歐足聯證書)青訓教練，在業內很受尊重。青訓首先要育人，教練在人格上受孩子們喜歡格外重要。

第三周的演出，我在家長群里看到視頻，才知道Bea和藍黑支部成員們玩了一票大的。塞爾吉奧拿來多件藍黑球衣，孩子們全副武裝，上臺揮舞國際米蘭旗幟，齊唱國際米蘭新隊歌，場面相當熱烈。家長群里，大多數家長表達了贊揚和祝賀，也有個別家長說，自己小孩是佛羅倫薩鐵桿，回家說感到有點不安。

我能夠理解這種不安。在佛羅倫薩，很多小孩從小被父母灌輸“防火防盜防尤文”，注意力都是尤文圖斯，突然看到自己家門口國際米蘭的聲勢如此強大，未免會有點不知所措。

塞爾吉奧還告訴我一件事：這個演出來自Bea的提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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到了新城市戈里齊亞，Bea已經忘記了佛羅倫薩的過去，認真地度過作為國際米蘭球迷的每一天，上街總是會在身上套一件國際米蘭球衣。

有一天她在家里和弟弟玩瘋了，下巴摔出一個口子，去了醫院看急診。大夫仔細檢查以后對我說，口子不大，涂點膠水就行了，不用縫針，但又轉身對Bea多叮囑了一句：

“今天是你球衣穿對了。如果你穿的是尤文，至少得給你縫兩針。”

新俱樂部伊松佐外面的道路名叫“藍色運動員之路”。我跟Bea解釋，如果一個人成為意大利國家隊成員，不管是足球還是其他項目，都會被叫做“藍色運動員”。

我以巴洛特利為例告訴她意大利法律的相關規定，在這里出生長大的外國小孩，18歲時可以自主選擇是否加入意大利國籍，要成為“藍色運動員”，必須首先擁有意大利國籍。

“所以，如果你踢得很好，有一天你也可以自己選擇，是要為中國國家隊踢球，還是為意大利國家隊踢球。”

“才不，我只給國際米蘭踢球。”

本文原載于第924期《足球周刊》